【流年】散不去的月光（短篇小说）

【一】

已是午夜时分，万家灯火都已熄灭，家家户户早已进入甜蜜的梦乡。只有十楼的灯光还在亮着，幽蓝倚靠在窗台边，手里拿着一只高脚杯，杯里盛着半杯红酒。她静静地站着，抬头仰望天上的明月，久久无语。良久之后，幽蓝的脸上两行清泪滑落，她举起高脚杯，对着明月轻声道：“柱子哥，愿你幸福！你我远隔千里，我只有请明月带去我对你的问候与祝福了。”说完，幽蓝把酒杯放在唇边，红酒伴着泪水，一起咽了下去。

就在幽蓝沉浸在伤感之中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幽蓝走过去，接通手机，手机那头传来醉醺醺的声音：

“宝贝，对不起啊！今晚……今晚有事，不能陪你过情人节了……我在你卡里打了一些钱，你喜欢什么就自己买吧……等过几天，我再去看你……就这样吧，先挂了。”

没等幽蓝来得及说话，那头就把电话挂断了，只传来嘟嘟的盲音声。

幽蓝呆呆地盯着手机，不由得感觉好笑至极。事到如今，林峰竟然还在欺骗她！她放下手机，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怀孕化验单，化验单上明显地有“怀孕”的字样。看着化验单，幽蓝不自觉地轻抚着自己肚子，默念道：“孩子，对不起！你来到这个世间，注定要悲苦一生，既然如此，你还是随着妈妈一起离去吧。

忽然，幽蓝很想念她的柱子哥，她拿过手机，拨通了柱子的电话，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喂，请问你找谁……”

没等那头的女子问完话，幽蓝就赶快把电话挂断了。听到女子的声音，幽蓝才意识到：如今，柱子哥早已经不是她的了。而她，也再没有资格拥有柱子哥的爱与关心了。

霎时，幽蓝感觉好冷，也感觉好孤独。她不知道她来到这个人世，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存活在这个世间，又能得到什么？

呆呆得想着，静静地站着，幽蓝是孤独的，只有幽幽的月光陪伴着她……

【二】

幽蓝出生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里，那里有幽幽的青山和苍翠的森林，还有明净的湖泊和潺潺的溪水。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个幽静而美好的世外桃源。可对于生长在这里的幽蓝来说，这却只是一个穷困而又落后的小山村。幽蓝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那时，幽蓝并不叫做幽蓝，她有一个俗气而好记的名字——彩凤（以下幽蓝的名字改为彩凤），这还是她娘费尽心思才为她取的名字呢。彩凤是家里的老大，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因为家里都是女孩，她家没少受到乡亲们的嘲弄。而她爹，更是看到这三个丫头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那时，彩凤姐妹三个没少挨打挨骂，就连她娘也总是遭到她爹的毒打。每次挨打时，她爹的嘴里总是骂骂咧咧的。

“娘的，打死你们这些丫头片子！老子这辈子是造了啥孽，才会有你们这些丫头片子，让老子连香火都没法传承。”

“打死你个臭婆娘！都他妈是你的错，竟然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老子还要你干啥？”

每每在彩凤母女挨打后，她娘总会抱着三个女儿痛哭，并不断自责：“都是娘没用！娘要是能生出个儿子来，你爹就不会这样了。”

“呜呜，娘，不怪你！都是爹的错，他不喜欢丫头，嫌弃我们才会这样的。”

彩凤，自小就生长在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中。在这个家里，没有亲情与温暖，只有父亲的责骂和毒打，还有母亲的哭泣和自责。

彩凤的童年是黑暗的，直到她十岁碰到柱子时，她的生命中才有了温暖与颜色。

那天夜里，彩凤又遭到了她爹的毒打，她感觉很难过，就偷偷地跑到了小溪边。在小溪边，彩凤看着潺潺流动的溪水，伴着清冷的月光，想起她挨打受骂的情形，不由得伤心痛哭。就在彩凤正哭得伤心时，只听到一声：“喂，你怎么了？为什么大晚上的跑这来哭啊？”

彩凤听到有人询问，抬起迷蒙的双眼望去，只见在她左侧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正在好奇地看着她。看了一眼，彩凤发现不认识他，就没有理他，继续哭自己的。这时，男孩却有些急了：“哎，我问你呢？你咋不理我啊？”

彩凤觉得这个男孩有些不可理喻，又感到时间很晚了，想起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她害怕回家被发现又要挨打，就准备起身回家。可就在她站起身准备走时，袖子却被这个男孩拽住了。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问了你那么多，怎么都不吭一声啊？”

“放手，我要回家了。回家晚了，我又要挨打了。”

“不放，今天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让你走。”

……

两人纠缠了许久，直到彩凤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叫声。这时，男孩放手了，却笑道：“哦，原来你饿了，要回家吃饭啊。”

“呜——”，彩凤听到男孩这样说，不由得感觉有些羞愧，又想起自己今晚没吃饭又挨打的事情，不禁伤心地哭了起来。

男孩见彩凤又哭了，吓得赶紧说道：“哎呀，别哭，你别哭啊！你饿了就早说啊，那我就不会拦着不让你走了。你快回家吧，记得回家吃饭啊。”说完，男孩就准备离开了。

可彩凤却仍旧站在原地，呜呜地哭泣着。彩凤知道，即使她回到家，家里也不会给她留饭的，她注定今晚又要饿肚子了。想着，彩凤不由得哭得更伤心了。

男孩本来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可他发现彩凤并没有离去，还在原地伤心地哭着，他不由得又折了回来。

“哎，我已经不拦着你了，你为啥还不回家啊？”

“呜呜……我……我回家……也没饭吃的……说不定……还要挨打……”

“怎么会这样啊？你很饿吗？”

“嗯……我晚上没吃饭就跑出来了……这会儿……肚子很饿。”

“那你跟我来，我烧地瓜给你吃！”

“地瓜……哪有地瓜……”

“这你就别管了，只管跟我来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真的饿极了，彩凤跟着男孩来到了一片地瓜地里。男孩利落地进到地里，用手拽开藤蔓，又用手扒了几下土，不多会儿，一块又大又红的地瓜就被挖了出来。挖出地瓜，男孩找来一些干燥的树枝，从身上找出火柴把树枝点燃，又把地瓜放到燃着的柴堆里。过了一阵，烧熟的地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男孩扒开柴堆，用木棍把地瓜扒拉了出来，他不顾地瓜烫手，就赶紧把地瓜拿在了手里。他不时用双手来回交替着拿地瓜，又不时用嘴吹气，而后对彩凤说道：“给你，快吃吧！刚烧熟的地瓜，要趁热才好吃。”闻着地瓜的香味，彩凤感觉肚子更饿了，但她却不敢伸手去接男孩手里的地瓜。男孩等得不耐烦了，就粗鲁地把地瓜塞进了彩凤手里。

手里拿着地瓜，闻着地瓜的香味，彩凤终于忍不住剥开皮，开始吃起地瓜来。男孩看彩凤吃得香甜，自己也感觉有些馋了，就又去地里挖来几块，一起放入了柴堆里继续烧。烧熟后，男孩也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孩子是最童真的，就因为一块地瓜，两个孩子瞬间变得熟悉起来，两人的交谈也多了起来。

“我叫柱子，是后山村的，你呢？”

“我叫彩凤，是前山村的。”

……

两个孩子边吃边聊，伴着幽幽的月光，情意也在悄悄地滋生中……

【三】

日子如流水一般，依旧在慢慢地流淌着……

在这期间，对彩凤来说，她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她依旧在过着挨打受骂的日子。唯一让她感觉欣慰的，是她一直都在读书，尽管，这是她娘和她的两个妹妹花了极大的代价才为她争取来的。

那时，彩凤学习很努力，成绩也一直很好。在升高中时，彩凤以优异的成绩考到了县里的高中，这在当时那个小山村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喜事。所以，一下子，彩凤就成为了山村里的金凤凰，人人都在夸她，她自己也很高兴。可当她拿着通知书高兴地去家里报喜的时候，她爹却是冷脸相迎，并冷冰冰地说道：“一个丫头片子，迟早是人家的，读那多书干嘛？不读了，早点下来干活挣钱，老子还能松快点。”

“爹，不要，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爹，我想读书，我保证好好读书，将来肯定会挣钱孝顺你和娘的，你就让我读吧……”

“妈的，读读读，你他妈就知道读书。你读书，要老子来供你，老子哪来的钱啊？”

“呜呜……我，我自己挣钱……供我自己读书……还不行吗？”

“挣钱？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去挣钱？还不如早点下来干活挣点钱呢？”

……

两人呛呛了很久，彩凤爹的脾气不由得被激了起来，他生气闺女竟然敢和他呛声，更气闺女不听他的话。他气急了，顺手抄起角落里的笤帚疙瘩就向彩凤砸去。彩凤也气急了，她气她爹总是看不上她，就因为她是丫头，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错的。所以，她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就等着她爹的笤帚疙瘩落下。

可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料到，彩凤的娘——那个只会哭泣和自责的婆娘，却自屋中猛然跑了出来，并一下子扑到了彩凤的前面。就这样，那个被彩凤爹用尽全力砸下去的笤帚疙瘩落在了彩凤娘的身上。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彩凤娘倒在了彩凤身上，她的下体流出了汩汩鲜血……

看到此情此景，彩凤和她爹都被吓呆了。呆愣了一会，彩凤才回过神，赶紧连忙喊道：“娘，娘，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你怎么了？”

彩凤爹也回过神来，却是满嘴脏话：“妈的，谁叫你跑出来的？老子教训自己的丫头，还用你管啊？老子说了，让你安心给老子生儿子的……”

“爹，娘晕过去了，你就别骂了，赶紧去找医生啊！”

看到彩凤娘的血流得越来越多，彩凤爹也有些害怕了，就骂咧咧地去找医生了。可彩凤娘因为那下重击，又因为耽搁了些时间，她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没有保住。医生在看完后，不由得直摇头叹息：“唉，可惜了，是个男孩呢……”

听到是个男孩，彩凤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抓住医生喊道：“大夫，你说什么，是个男孩？”

“是啊，可惜了，以后可要注意啊。女人要是落下病根，以后想有孩子，可就难喽！”说完这些，医生摇头叹息着走了。

彩凤听到她娘为了她把儿子都弄掉了，不禁悲从中来，趴在娘的床边，失声痛哭起来。

彩凤爹听到彩凤的哭声，这才想起这一切的事情都由彩凤引起的。要不是彩凤，他期盼多年的儿子，又怎么会就这样没了呢？他气得又想打彩凤了，就在他拿起笤帚想打彩凤时，彩凤娘却醒了。

彩凤娘挣扎着起身，把彩凤护在怀里，哭着哀求道：“孩他爹，孩子没留住，是俺的错。你要打，就打俺吧。彩凤这孩子没啥错啊，她就是想读书。孩他爹，俺这辈子没求过你啥事，俺就求你这一次。彩凤是个念书的料子，你就让她念书吧。她念书，俺不用你供，俺挣钱供她念书还不成吗？”说着，彩凤娘抱着彩凤哭了起来。

彩凤听到她娘的哭声，也不由得哭了起来。她从娘的怀里起身，转身跪在她爹的面前，说道：“爹，你就让我读书吧。我保证会好好念书的，我不用你和娘供我，我会自己挣钱，也会管好妹妹们、做好家务的。”说完，彩凤哭着给她爹磕起了头。

“爹，你就让大姐读书吧。我们两个不读了，就只让大姐一个人读，我们两个来挣钱供大姐。”彩凤的两个妹妹从外面跑了进来，也跪在了她们爹的面前。

看到此情此景，彩凤爹不知道该拿家里这些人咋办了，就一甩袖子，狠声地说道：“哼，看样子，我今儿要是不答应，这家里就我一个人不通情达理了。好，这话可是你们说的。”说完这些，彩凤爹又看向彩凤，说道：“彩凤，你要读书，可以！但你的两个妹妹就不能读了，而且，你读书的钱，要你娘和你妹妹们来挣，老子可没多余的闲钱来供你个丫头片子读书。”说完这些，彩凤爹就恨恨地转身走了。

彩凤听到她读书的话她的妹妹们就没法读书了，心里不由得有些犹豫：以牺牲妹妹们的学习为代价，来换取自己读书的资格，这样值得吗？彩凤不禁有些茫然，她不想放弃读书，因为这是她走出大山的唯一出路。可真要以妹妹们的牺牲来成全她，作为大姐，她又感觉有些对不住妹妹们。想着这些，她不由得呆呆地看着妹妹们。

“大姐，你不用感觉愧疚。这是我和小妹商量好的，我们两个都学习不好，就算读书的话，也不会有啥出息的。可你不一样，你注定是咱山窝窝里的金凤凰。”

彩凤的大妹看出彩凤的矛盾，所以才出口安慰彩凤。而彩凤的小妹，也在旁边默默地点头表示着支持。

就这样，彩凤终于得到了继续念书的资格。只是，她念书的资格，却是以她娘失去儿子和她的两个妹妹不再读书为代价换来的。所以，彩凤学习很努力，也很认真。

【四】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三年寒暑划过。

三年中，彩凤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柱子也已成为一个风度翩翩的帅小伙。唯一不变的，是两人自小结下的情意始终未断，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懵懂模糊的情感渐渐变为了刻骨铭心的爱恋。

经过三年的辛苦努力，彩凤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她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她成了这个山窝窝里名副其实的金凤凰。当她拿到通知书时，她不由得喜极而泣。

彩凤高兴地拿着通知书飞快地跑回家里报喜，当她娘和两个妹妹知道她终于考上了大学时，都不禁为她高兴。毕竟，这些年，彩凤的辛苦和努力，大家都看在了眼里。可就在众人兴高采烈之时，彩凤爹却是一声冷哼：“哼！有啥好高兴的？考上了大学，就意味着这丫头又要花好几年的闲钱。不说别的，就说这学费吧，这么多钱从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