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女人花

1

鸡叫两遍的时候，桃子无缘无故突然醒来了。近些日子，桃子常常会半夜醒来，有时候是被梦中的情景所惊醒，有时候是很自然的醒来，就像今夜。屋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习惯地顺手摸了摸睡在身边的儿子，小家伙蜷缩在被窝里发出均匀的鼾声。桃子毫无睡意了，她轻轻撩开被子，下床后走出了户外。

桃子搬来一张小木凳，坐在屋前一块宽阔平坦的晒谷场里。夜色迷人，天上繁星点点，半圆的月亮渐渐向西边移去。远处和天空接轨的莽莽群山，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比白天更为神秘更为壮观。彭村的屋舍和村民完全被夜色吞没了，一切都还在沉睡之中。

此时，桃子想起了一首歌，一首她特别喜欢听的歌。这首歌名叫《女人花》，听说是一个叫梅艳芳的香港女人唱的，刚刚流行不久。那天去赴圩时，桃子经过一家音像店听到了这首歌。当时店老板把音量开得很大，老远就能听到。桃子停下脚步站在一边，静静地听完了这首歌。桃子是从店老板口里知道了这首歌的歌名和是谁唱的。后来桃子告诉彭飞，说《女人花》这歌好听。过了不久桃子的生日到了，那天彭飞送给桃子一个小型收录机外加一块里面有梅艳芳唱的《女人花》的磁带。桃子惊喜地对彭飞说：“彭飞，你对我太好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希望你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好了，你这样我难受。”

“桃子，你不要这样说，其实只要你开心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彭飞认真地说。

桃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彭飞三十刚出头，和桃子的年纪相仿。三年前他老婆被毒死咬死了，眼下有个六岁的女儿和他一起生活。在桃子眼里，彭飞是个很不错的人，是个值得信赖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桃子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彭飞闯进了自己心里的，应该是去年自己弄伤脚的时候开始的吧。去年冬天，桃子在山上砍柴时不小心砍到了自己的脚，当时有好几个人在场，彭飞也在。彭飞用他自己的衣服包扎好桃子的伤脚，然后又把桃子背回家。一路上，桃子闻着彭飞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心里既害羞又甜蜜，她感觉彭飞的后背坚实有力安全可靠。此后的桃子对彭飞就有了另一种感觉，对谁也不能说的那种感觉。然而自己是个有夫有子的人了。不能，不能和彭飞走得太近，虽然双方没发生什么事，但人言可畏，口水是能淹死人的！桃子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但一看到彭飞她就会变傻，就会听他的话，就会向他投降。为此她在心里骂过自己不是个好女人。

桃子和彭益华结婚快十年了，在这些年里，彭益华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关心过她，还时不时的打骂她。彭益华在广州一家小公司做经理，听很多人说他在那边还包养了一个小情人。近几年彭益华很少回来，就是偶尔回来一两次也对桃子不闻不问。对彭益华而言，桃子就像是他早年穿过的一件衣服，不穿了就把它丢在家里的衣柜里任其霉变。唉，想到这些，桃子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桃子进屋拿出那个小型收录机，她按到了自己想听的《女人花》。顿时，收录机里传出梅艳芳低沉、凄美、伤感和望的歌声——

我有花一朵

种在我心中

含苞待放意幽幽

......

女人花

摇曳在红尘中

女人花

随风轻轻摆动

......

只盼望

有一双温柔手

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

听着听着，桃子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了。

远传来几声狗叫声。桃子感到有点冷意，起身向屋里走去。

秋天了，一九九八年的秋天来到了这个四面环山的彭村。

2

在乡下，只要秋季的稻谷收割完毕，大家就显得比较清闲了，无非就是上山多砍些柴火以便过冬时用或在菜园里种一些蔬菜和养一些鸡鸭鹅什么的，有条件的人就外出打些短工挣一些零用钱。

一天傍晚，桃子在自家菜园里忙活时，忽然听到有个女孩的哭声，她抬头看是彭飞的女儿在哭。桃子走过去问道：“草草，哭什么呀？”

草草边哭边说：“我爸爸肚子疼被我大伯送走了，我去奶奶家奶奶也不见了。呜呜呜......”

桃子牵着草草的手说：“草草不哭了，去我家里和兵兵哥哥玩。”

桃子安顿好两个孩子后就急匆匆奔向村医家里。村医告诉桃子，说彭飞得的是急性阑尾炎，要开刀就送县人民医院去了。一听说要开刀桃子就更急了，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

桃子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了，儿子兵兵说草草被她奶奶喊回去了。桃子魂不守舍机械式地圈好鸡鸭鹅。她给儿子煮了一碗面条，她自己一点食欲也没有，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彭飞。可怎么见呀？家里到县城还有八十多里路呢。村里有两个人有时会搞摩托出租，可自己和彭飞无亲无故怎么好意思对他们说去县医院看彭飞呢。这时桃子想到圩镇有个地方有摩托车出租的，对，就去圩镇搭摩托车去县城！

“妈妈，你煮的面条不好吃，好咸。”兵兵撅着小嘴说。

桃子尝了一口面条，果然咸得没法吃。此时她才记起自己给面条放了两次盐。桃子往面条里加了一些开水，面条就淡了一些。

凤英是桃子的好姐妹，桃子的许多心里话都会对凤英说，凤英也知道桃子和彭飞的关系比较好。凤英的两个孩子都上小学了，丈夫在邻县的一家建筑公司做泥水工。桃子领着兵兵来到凤英家里对凤英说明况后再补充说：“凤英姐，兵兵今夜就要麻烦你照看了。”

“兵兵你就尽管放心，只是现在外面黑麻麻的你怎么走呀，明天去不行吗？”凤英看着焦急的桃子说。

“要是现在没有去，我今夜会很难熬的。”桃子低头说道。

凤英看着桃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桃子，你和彭飞的感情深我知道，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呀，我就怕以后会闹出大事来，现在村里有些人也知道了你和彭飞的事，你们两个虽然没那个，可他们以为你们早就那个了，他们还巴不得你们这样下去将来会有好戏文看呢。桃子，你好好想想吧！”

“能闹出什么事呢？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桃子自言自语，边说边出了凤英家的大门。

凤英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桃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冲门外喊道：“桃子，路上小心一点。”

3

桃子来到县人民医院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多钟了。桃子从来没来过县人民医院，她不知道彭飞现在在哪里。凌晨的医院静悄悄的，桃子看见拿药的窗口下有一个人在值班，她就上前去打听。

在住院部三楼的一个病房里，桃子看到了彭飞和他的大哥彭龙。彭飞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看来已经睡着了。彭龙在整理一些衣物。

“彭龙！”桃子在门口喊了一声。

彭龙回头看是桃子，似乎吃了一惊：“桃子！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看彭飞的。”桃子说,“彭飞现在怎么样？”

“阑尾割掉了，现在很好，这不，刚睡着还不到一个钟头。”彭龙看了彭飞一眼，“还没开刀时痛得他的脸都青了。”

桃子走到病床前看着这个熟睡着的自己想爱又不能爱的男人，喉咙突然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泪水也随之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彭龙看到了这一切，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儿，彭龙轻声叫桃子出去说话。

两人站在走廊里。彭龙问：“桃子，深更半夜你是怎么来的？”

桃子就把怎么来的告诉了彭龙。彭龙说：“桃子，太难为你了，彭飞有你这样一个好朋友是他今生最大的福气！”彭龙想桃子一定饿了，于是说，“桃子，出去吃点东西吧，我现在感觉肚子有点饿了。”

桃子在医院里照顾了彭飞两天，在这两天里她按照医生的嘱咐给彭飞吃一些流质食物。她亲手熬鱼汤，并在鱼汤里放一些青菜。在桃子回去的那天下午，彭飞紧紧抓住桃子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天晚上，彭飞怎么也睡不着。多好的一个女人啊，怎么就嫁给了彭益华那个混蛋呢！不管以后怎样我都要给她幸福！这样的女人就应该得到她想要的那种幸福！

一周后，彭飞出院了。

4

时间在桃子和彭飞相互关心相互帮助中一天一天过去了，转眼春节就来临。农历十二月二十五日那天，桃子在圩镇用亲戚家里的电话呼了五次彭益华的呼机，彭益华就是不复机。然后她打通了彭益华办公室的电话。

“益华，快过年了，什么时候回来？兵兵天天都在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桃子在电话里问。

“这里还很忙，过几天看看吧。”彭益华在电话那头有点不耐烦地说。

“再过几天就过年了，你还要忙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想回来吧。”桃子也有点气了。

“不回去又怎么啦？”

“你不看在我面上也该回来看看你的儿子吧，别人家过年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兵兵昨天还说爸爸要是不回来过年就没意思。”

“少跟我瞎扯，我不回去你不是更好吗。”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不要脸的贱货！”

“我从来就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包小情人逍遥快活，你想过我的感受了吗？”

“我还要多包几个，气死你！我到死也不会再碰你一下了。”

“我要和你离婚！”桃子气得声音发颤。

“离婚？想得美。我要慢慢的拖死你......”

桃子气得先挂了电话

5

大年三十那天早上，太阳还在酣睡桃子就起来了。桃子今天很忙，他要洗刷家具、打扫屋舍、挂年画贴春联和杀鱼宰鸡准备年夜饭。上午各家各户贴春联，午饭后鞭炮声就开始此起彼伏响了起来。细鬼们最开心了，从头到脚都穿戴得闪亮崭新。

晚饭好了，桃子去叫公公婆婆来吃年夜饭，二老表情漠然地说没必要，在家里吃就好了。面对自己忙碌了大半个下午的年夜饭，桃子食之无味，儿子兵兵倒胃口大开。

兵兵睡得早，桃子一个人在看春节联欢晚会，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关掉电视走出了屋外。此时的彭村灯火辉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年灯，鞭炮声还是此起彼伏。想到自己，桃子的心里有点堵，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这时，她又想到了彭飞。

与此同时，彭飞也一个人在看电视，也想到了桃子。桃子现在在做什么？睡了吗？每当看到桃子那忧郁的眼神，彭飞的内心就有一丝丝的疼痛，一种要保护她关心她帮助她的情感就油然而生。有多少个夜晚，桃子闯进彭飞的梦里，又有多少个夜晚，彭飞为桃子而失眠。彭飞深深地知道，自己早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桃子。彭飞心里很清楚，桃子也深爱着自己。平日里两人在一起时，双方可以不开口说话就能知道彼此心里想着什么。将来两个人会怎样彭飞无法预料到，他感到这种爱很无奈很压抑很飘渺同时也带着一种苦涩的幸福感。桃子是温柔的美丽的善良的，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他彭益华为什么就不懂得珍惜呢？彭益华，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氓加混蛋！

“彭飞，你还没睡吧？”

彭飞听到窗外的声音是桃子的。“还没呢。”彭飞边回答边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两人目光相碰。灯光下，彭飞看见桃子的眼晴红红的有明显哭过的痕迹。

“草草睡了吧？”桃子问。

“睡了，早就睡了。”彭飞示意桃子坐下。

桃子没坐下，她突然抱住彭飞轻声地抽泣了起来。彭飞先是一愣，继而就紧紧地抱着对方。之前他们从未这样拥抱过，现在这一抱，一切都很明了了。彭飞双手捧着桃子姣好的楚楚动人双颊，慢慢低下头，唇慢慢靠近桃子的唇。桃子双目紧闭，等待着暴风聚雨的来临。

彭飞体内的血液在翻腾着，仿佛能听见“噗噗噗”的沸腾声。桃子桃子桃子！彭飞大脑里只有这个名字，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一点儿也听不见。他抱起桃子向睡房走去。

平日里看似温顺的桃子，此时也疯狂了。她和彭飞在亲吻着，抚摸着，翻滚着，相互撕扯着对方的衣服。三年了，桃子整整守了三年的活寡，她的身子就如干渴了三年的土地，等待许久的暴雨此刻终于来临了。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张开口，每一粒细胞都在享受着这场暴雨的灌溉和滋润

6

春天到了，山上的花儿开了，田里的秧苗碧绿碧绿的，到处都呈现出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然而，春天的美好一夜之间就被夏天的一场滂沱大雨洗刷得面目全非。

早上起来，河水比往日涨了十来倍，靠近河岸的一些庄稼都被洪水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从上游漂下来的木头木板和树枝树叶。村头的那座木板桥也快要被洪水冲垮了。彭飞在河岸捞打那些从上游漂下来的木头木板。好的木头木板可以做其它用，差的可以拿去当柴烧。

桃子家门口堆放着一大堆木头木板，那全是彭飞的功劳，看来桃子半年都不用上山砍柴了。

由于大姑生日，彭飞回家换好衣服吃好饭，把草草送到她奶奶家里后就骑车去了大姑家。

中午十二点多钟，彭益华突然回来了。

桃子刚吃好饭，兵兵去外面玩了，她看到彭益华时有点惊讶：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彭益华进屋后黑着个脸一句话也不说。

“回来啦，我刚吃好饭，现在给你去做点吃的吧。”桃子说

彭益华一声不吭，放下行李包后就出去了。